慰风尘

“老王、老王！”

王耀依稀感觉有人在叫他，像是溺水时被人拉了一把，他努力地睁开眼，模糊的人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。

“呃……”

“醒了！他醒了！”李云兴奋地摇摇旁边的周振华，周振华一震，立即往王耀这边扑来。

“王耀？王耀！”

“这……是哪？”王耀的喉咙很干，一说话仿佛喉咙裂开了一样。

“给他拿杯水过来。”周振华拍拍李云，又转过头对向王耀，“你现在在我家，但这里也已经不安全了，等过几天把房子卖出去后，我们就转移阵地。”

“周大哥，你和我说说……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？”

“鬼子已经攻进来了，虽然我们这儿还是阵地后方，但每隔几个小时就会有战机飞过，不知道炸弹会往哪里投。要是砸到我们这，情报就全被销毁了。”周振华顿了顿，“我和李云已经把该打包的都打包好了，到时候我们和难民一起跑租界去。”

“难民……居然已经是难民了……”王耀叹了口气：“上面是怎么说的？”

“中央决定要改变策略，但具体怎么样还要到22号决定，在此之前，我们要挺住。”

“嗯。”

李云将水递给王耀，像是想起了什么：“老王，你们复旦不是在考虑迁校的事吗？到时候你怎么办？”

“先把教授的职位辞去吧。”王耀喝了口水后，表情总算是放松了一点：“以革命为重，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。”

“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和复旦一起内迁。”

王耀皱皱眉：“什么？”

“老王，你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，在现在的上海是很难活下去的。”李云真挚地看着王耀：“前线不断往后推，到时候上海很可能成为沦陷区，而我们不能继续牺牲更多的同志了。”

“对，你在内地也可以继续进行情报工作。”周振华也附和道：“而且又不是去了内地就出不来了，你接受完训练后，还是会被派到前线的。”

“……行，我知道了。”王耀没有辩驳，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周振华：“嫂子和豆豆都坐上车了吗？”

“他们运气好，已经在去长沙的路上了。”周振华拍拍王耀：“你们要是能见上面，还麻烦多照顾照顾他们。”

“我会的。”王耀点点头：“对了，我是怎么被送到这里来的？”

“是一个大爷和一个学生娃把你送到这里的。”李云回忆道：“那个学生娃好像是叫‘华沪’，年龄看上去和本田菊差不多……”

“咳咳！”周振华用力地咳了几下，李云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，慌忙低下头去。

“……你们，都知道了？”

李云抬起头，只见王耀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，他脸色苍白，整个人在此时看上去格外脆弱。

周振华、李云两人互相看了看彼此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

“那小孩告诉我们的……老王，你也别太难过，节哀吧。”李云上前抱住了王耀：“没关系，你还有我们。”

“我们会努力活下去，所以请你也好好珍惜你的这条命。”周振华看向窗外，天是灰蒙蒙的。

本田菊被抓回来了。

这次看着他的兵更多了，而且帐篷内还站了一个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，看得他瘆得慌。

本田菊为这几乎无处可逃的处境感到悲哀，但更让他难受的还是王黯的出现。

他已经归顺了吗？这么久不给王耀一个回信的原因难道就是这个？

本田菊叹了口气，他坐在床上，心里想着王耀现在在干什么。

“本田葵上校！”那个士兵突然朝门口喊道，本田菊听到了也不想抬头，暗想这个疯子怎么又来了。

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本田葵点点头，等到这顶帐篷里只剩本田葵和本田菊两人时，他才朝本田菊走来，带着一身硝烟味：“被抓回来了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身手不行啊。”

本田菊没想到本田葵会这么说，他刚想抬头，就听到他悠悠说出了下一句：“以你现在这个情况，要是被敌军抓去了，怕是活不过今晚。”

“我又不杀人，他们抓我作甚？”

“现在可是战争年代，你既然是个日本人，他们就会视你为异类、敌军的一份子，这可不是杀不杀人的事了。”本田葵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，并点燃了它。

“那按你这么说，我以前是作为异类活着的，被打击、被欺负，或者有一天还要被中国人所杀……但事实上，我活得很好，而且还是中国人把我养大的。”

“别胡说乱道，我和这些支/那/人接触不少，我还不清楚他们？要不就是贪生怕死，要不就是凶残恶杀，三分像人，七分像鬼。”

“你才胡说乱道，你要杀他们！他们怎么可能对你有好脸色？”

“……算了，不和你说这些了，你以后会懂的。”本田葵揉揉太阳穴，他努力摆出一副慈父面对逆子的姿态，但这些都只让本田菊感到恶心。

他一定要逃出去。本田菊暗暗攥紧了拳头，和这么一群似人非人的家伙混在一起，每天都是和吃了苍蝇一样的心情。

“对了，你……认识王黯吗？”本田菊突然问道。

“王黯……你们认识？”本田葵感到有些不可思议：“他是我的中文翻译，你们怎么认识的？”

“没有……只是泛泛之交，知道名字罢了。”本田菊低下头。从本田葵这个角度，正好能看到他后颈处的胎记和凸起的颈椎，看来他平时没怎么吃过肉。

本田葵轻叹一声，日本现在的经济情况也不好，不少人都是听说部队有白米饭吃才入伍的。但即使如此，肉这种东西还是只有上层才能吃到，既然自己已经爬到了这个地方，那就让这孩子多吃些好的吧。

“我去和送饭的说说，给你的饭菜里多打些肉。”

“不用。”本田菊摇摇头，他正生着气，不想理人。

本田葵还想说些什么，但帐篷外一连串的“报”让他不得不住嘴，重新返回战场。

难民是可以进入租界的，但士兵则不被允许进入，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外交事件。

王耀等人没有军服，不带刀枪。按理来说，在过检查后是可以很快进入的，但坏就坏在那箱电台与电报机，体积不小，实在惹人注意。

“他们会没收这个的。”李云摇摇头。现在租界门口挤成一团，嘈杂得很，而他们还在最外围，“这样下去不行，要不我们把原来卖出去的房子买回来，自己在下面凿个地下室吧？”

“那还是太危险了。”王耀指指前面一对穿着贵气的夫妇：“他们怎么没经过检查就进去了？”

“那还不是和‘洋大人’有点关系呗。”周振华用下巴指指夫妇旁边的一个美国人，那人和检查的士兵又说了几句，就有几人将那几箱行李背了进去：“看来无论是哪个时代，有权势的家伙总是能活好。我们没他们这关系，回去吧。”

“那可不一定，我看这容易。”王耀从行李里掏出一本小书，还挺厚。

“你要干什么？”李云愣愣地看着他。

王耀没回话，他径直冲着一个美国人走去。

阿尔弗雷德发誓这是他来上海以来最糟糕的一天。

去前线拍摄把摄影机给砸碎了，和他合作的吉米提前跑路了。骑自行车回来的路上，轮子被钉子扎破了，只能自己走回来。结果在途中被难民推倒在了地上，膝盖破皮了还没什么，他花一个月工资买的裤子给摔破了！

而现在又遇上了歹徒。

“不许动。”王耀在后面用书顶住他的后背，阿尔弗雷德一震，慌忙举起了双手。

“放下手！”

阿尔弗雷德连忙按着王耀说的做，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被这家伙给毙了。

“你听得懂中国话？”王耀漫不经心地问道，同时趁机掀开阿尔弗雷德的外套，将小书卡在了他的腰带上。

“会……我还会说呢……”阿尔弗雷德紧张地吞了口唾沫：“你……放了什么东西？”

“炸弹。”王耀冲他笑笑：“别怕，老兄，我们只是想要你帮帮我们忙。”

这哪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啊！阿尔弗雷德感到自己的双腿都在发抖，但还是努力冷静下来问道：“我帮了你们之后……你们还会来找我吗？”

“你要是想，当然可以。”

“不、我不想。”

“那就不来。”

“嗯……”阿尔弗雷德顿了顿：“你们要进租界？”

“不错。”

“这个我不能帮。”阿尔弗雷德急忙解释：“要是你们不是难民的身份暴露了，他们顺藤摸瓜肯定能查到我！那我就完了！”

“我们就是难民，这一点请放心。”

这哪里像是难民啊……阿尔弗雷德紧闭着眼摇摇头。

“老美先生，我放在你身后的可是炸弹，我既然敢放，那我就敢引燃。”王耀挑挑眉：“我贱命一条无所谓，倒是你，舍得死吗？”

“我……”阿尔弗雷德吓到都快要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。这简直就是在“现在死”和“以后进监狱”之间选，两种结局都不好，但没有什么比命重要。他颤着声回答：“我、我答应你。”

“好的，谢谢先生了。”王耀朝李云和周振华招招手，示意他们跟过来：“遥控器在我手上，你不要轻举妄动，进了租界后我再拿出来。”

有了阿尔弗雷德的帮助，王耀等人很快就通过了。那检查的士兵认识阿尔弗雷德，在阿尔开口的时候几乎没有怀疑他。

“谢了。”进到租界后，王耀把那本小书拿出来给阿尔弗雷德看：“得，说了吧，我们就是难民。”

阿尔弗雷德没想到所谓的“炸弹”就是一本小书，一时间恼羞成怒，刚要发作，王耀就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欸，别生气。好不容易相识一场，做个朋友嘛。”

“你谁啊你？”阿尔用力甩开王耀的手：“既然是难民，那为什么不跟流程走？一定要捉弄我吗？”

“我们没有这个意思。”王耀耸耸肩：“算了，今天的事就到这里吧，你也说了不想再和我们见面，不是吗？”

“等等！”阿尔弗雷德连忙拦住王耀：“你们一定有什么不能带过来的东西，不然也不会要挟我。”

“那你要怎么做？”王耀冷冷地看着他。

“我……”阿尔弗雷德一时发难，倒不是被王耀唬住了，而是在他旁边还站着两个人，也正瞪着他，要是打起来，他在人数上实在不占优势：“算了，你们走吧……别再让我看到你们！”

“行，好聚好散！”王耀冲他摆摆手，三人便一块走了。

这算什么“好聚好散”啊？阿尔弗雷德愤愤不平地朝附近的墙上踢了一脚。

“老王啊，还是你有主意！”李云笑嘻嘻地拍拍王耀：“有胆量！是这块料！”

“别嘚瑟啦，还是快找个公寓住下吧。”王耀细细看着街边上的广告，英文里夹着不少中文：“租界进来这么多人，问题也不小啊。”

本田菊在后方呆了有一个星期了，本田葵经常来他这里坐一坐，虽然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留多久，但经过这段时间本田菊也看得出来，他们似乎遇上了不少麻烦。

“上海比前面几个都要难打。”本田葵吸了口烟：“这样三个月打不下中国啊。”

本田菊没理他，但本田葵还想多说几句。

“你现在这个身子，肯定是上不了战场的。”

“我本来就不想上。”

“你现在不想上，但后面形势谁知道？到时候你必须要上了，没点水平怎么能活得下去？”本田葵一口烟都喷在了本田菊脸上，呛得后者咳了几下。

“我是没时间来管你，待会我找个功夫到家的人过来，你之后好好和他学。”

“不要。”本田菊背过身去。尝试和疯子讨价还价是没有用的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他、不和他有交流，这对自己的身心都好。

“这可不能说‘不要’。”本田葵说着就要走出去：“我去和他说说，待会就带他过来，你注意点，别太任性。”

本田菊翻了个白眼，他背对着门，决定彻底躺平。

没过多久，那门帘就被掀开，他听到本田葵叫他：“本田菊！还不快转过身！”

本田菊一动不动。

“诶。”听这语气，那人拦住了本田葵的下一步动作，他对向本田菊，话里带笑：“你是叫本田菊吗？”

本田菊一震，这声音他熟得很。他慌忙转过身去，只见本田葵拍了拍那人的肩膀，向自己介绍道：“这是以后训练你的先生，北原拓真。”

作者的话：我给本田葵的设定之一就是“矛盾”，具体还要怎么矛盾后面会说。所以请姐妹们不要因为他某些时候的举动而忘记他是个反派了啊（＞д＜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