❗️一直就很想试试带有佛教色彩的菊耀🤭,但是写着写着就发现文字和这个主题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……
❗️3k+随心短打,故事性可能不是很强。
王耀记得,上次去法幢寺拜佛还是在某一年晦日的地藏节。
那次似乎是为了应某个小孩的恳求,他“嗯嗯啊啊”地答应了,本想就这么糊弄过去,但没想到人家心心念念这事,见那孩子心切,他还是把时间腾了出来,陪他过去了。
王耀喜佛,一本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不知被他翻阅了多少遍,以至落笔而成的诗画里也在潜移默化中掺杂着些许禅意。近些年玄宗为太宗追福,九州之内不知修了多少寺庙,慈眉善目底下香火不断。
“唐先生,”衣袖被拉扯了一下,那小孩语气下似乎藏着不安,“请问……到了寺庙,按大唐的规矩该怎么做?”
“心诚即可。”王耀低头看向本田菊,他揉了揉那孩子的头,“你记着:念佛,不是声音数目,而是清凉心地;合掌,不是并拢双手,而是恭敬万有;清修,不是摒弃欲望,而是心地无私;禅定……”
“不是长坐不起,而是心外无物。”
王耀微微一愣,他看着抢答的孩子,表扬似地朝他笑了笑:“不错。”
“多谢唐先生夸奖。”
本田菊有些脸红,眼神似乎都迷蒙起来。在王耀答应他一起去法幢寺以后,他便花了不少时间在这上面做功课,这下努力总算得到了回报。
……当然,如果只是一句“不错”,那还是远远不够的。
就在本田菊心花怒放的劲头上,王耀突然点了点他的额头。
“佛说‘与人不争,与己不争,与世不争’。”王耀看着他,脚步放慢了速度,“你当真是心外无物就好。”
“……”
恍如是一盆冷水浇下,本田菊这时意识到王耀的意思——他不喜欢抢答,更不喜欢自己说话被打断。
“是我唐突了先生。”本田菊抿了抿嘴,心乱如麻。
“无妨,你还小,犯错倒是小事,及时改正。”
“是。”
法幢寺外的长街古树参天,暖风和气,金豆似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,从石阶上溅到衣摆,乍一看,洋洋洒洒好不热闹。
本田菊的心情可没有这么灿烂,他一声不吭地跟在王耀身后,一步也不敢走在他前面,生怕自己又造出什么差池来。
佛经,他是记得的,但佛也曾说“众生平等”,而他和王耀难道是平等的吗?
你明明就是选着记,还选择性地把这些教条套在特定的人身上,太过分了。
本田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想,他仰慕大唐不假,但或许是生性难改,偏偏就喜欢和王耀在暗处较劲,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是不同于其他附属的存在。就好似博弈,不管结果是不是以王耀的意志为转移,黑白子的布局总会说明一切。
可是……王耀有注意到吗?
想到这里,本田菊愈发觉得心揪得紧,他计算着一年一月,计算着千年万里,但在王耀这就只能换来一句“心外无物”,更显得他是自作多情,真是气煞人也。
本田菊不做声色地将脚边的一颗石子踢了出去。
……但没实力在明面上较劲也是事实,和大唐继续保持联系也是刚需,老实说,其实王耀注意不到才好的。
这样,他才好伺机而动。
本田菊心情平复下来,他微微张开口,这台阶堆得又远又长,呼吸都渐渐变得粗重起来。
“今个日子选得好,倒也适合远足。”王耀停下来牵起本田菊的手,“累了吧?马上就到了。”
“……不、不怕累。”
那孩子眨眨眼愣住了,嘴张开了须臾才出声,似乎被王耀突然的细心吓着一般。他很快又低下头去,耳廓都红透了。
……就算受到了惊吓,回答之前还是会斟酌一番呢。王耀很快捕捉到这一点,竟感到些许欣慰,这小孩过来念书也念了有段时间了,总算懂了点规矩:“好孩子。”
“……多谢先生。”
本田菊的手不同于他面上的稚嫩,王耀握住只觉得粗糙得很,这么一双小手上居然也生了不少茧,想来是干粗活干出来的,在那边并没有被当做娇娇儿对待。
……真是野兽一样的崽儿啊。王耀发自内心地感慨,白江口一战时就见识了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,小小年纪的,战后还知道卧薪尝胆。正因为如此,才有好好调教的必要,羁縻其精神,归顺其心魄。
用军事和政治的压力加以控制,辅以经济和物质利益给以抚慰。两者互为补充,双管齐下,就不信他接下来还敢恣意妄为、无法无天。王耀垂下眼,掸灰一般地甩甩袖子,一副手到擒来的架势。
不过尔尔。
“唐先生,到了。”本田菊还是没敢抬头,只是低声提醒道,“里面还有不少人的样子。”
“无妨,我们进去吧。”
王耀并没有很喜欢香火的味道,但也不讨厌,每次来寺庙里沾了一身檀香,都要被宫女打趣说以为是主持入宫。他看着香炉内外烟雾缭绕,接踵而至的百姓里,也不见得有几个严格按照拜佛的顺序来。免去了净手、整衣、静念的环节,排队、拜佛、上香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,似乎只需带着愿望来,然后带着期待离开,就能得到最好的结局。
王耀的心情倏忽变得很好,他发现他其实是喜欢这种人气旺盛的场所。
说到底,他还是世俗的。
“唐先生,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?”
王耀眨眨眼,低下头去。本田菊窘迫地站在原地,眉毛拧成一团,似乎憋了好大一句话,在经过一轮又一轮地斟酌后才决定说出口,可他居然都没注意到。
他连忙开口:“你说。”
“先生……在此之前和其他意识体来过这里吗?”
最后一个字刚刚吐出,本田菊便立即抿紧了嘴,舌头仿佛被什么烫着一般。他不该问的,本田菊心里清楚,大唐传教授业、惠及四海,他的学生又不止自己一个,更何况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汪不算浅的溟海,交流并不容易,又怎么能在大唐那排得上号……但也只有他是值得他东渡而来的,不是吗?
本田菊咬住下唇,几乎是抱着侥幸的心理。
“其他意识体?”王耀愣了愣,“啊,勇洙之前也和我说过他想和我一起过来。话说回来,他可比你听话多了,你没事的时候去他多学学,科举也好,礼仪也好,多多益善……”
“……”
果然。本田菊拳头松了又紧,王耀好像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,新罗、大食、吐蕃、泥婆罗……一个接一个,烦死了。
一群未开化的夷狄,就算学了佛法也于事无补。
“是不舒服吗?我看你脸色不太好。”
“啊,”本田菊回过神,霎时间缓和了脸色,“抱歉,我身体无碍,劳您挂念了……”说着往上一看,正好对上了王耀一眨不眨的眼睛,惊得连忙躲开了目光。
“是这样的吗?”王耀笑得狡黠,将手搭在了本田菊的肩上,“你是怎么认为的?不满意吗?”
“……在下不敢。”
“那——你就不想问问,为什么你是第一个和我一起过来的?”
本田菊徒然瞪大眼,一脸不可置信。他很快就明白了,王耀这是在摆他一道逗着完,但毕竟内心的喜悦太过汹涌,一时间也没空埋汰。他想去抓王耀的袖子,声音都变了调:“是……是这样的吗?我……唐先生!”
“到我们了。”王耀轻轻摆手往前走了几步,没让小孩抓着。一扭头又瞧见他耷拉下的嘴角,没忍住还是拉起了他的手,“还不快走。”
“是……是!”
青铜锻造的观音像外边包了一层金箔,庄严宝相,慈悲肃穆。佛前灯摇曳闪烁,在长跪不起的两人脸上晃出光影。
本田菊依着王耀的动作,念佛,合掌,跪拜,一气呵成。他声色不动地看向王耀,王耀则处之泰然地看向佛前灯。
就像是菩提树。本田菊想。
他不是第一天这么认为了,早在朝拜结束后,王耀被一群小辈团团围住之时,他就想到了这个。
那时他被挤在外圈,眼瞧着王耀站在中心处,或答疑解惑,或循循善诱,垂眸好似春风化雨,抬眼好似菩提缘木。他像是扎根在这片土地上,根系沉着向下,枝叶遒劲朝上,拔地而起,一佛出世,从此万木吐翠,漫林碧透。没有人能够与之比肩。
本田菊记得的。
“可以了,起身吧。”王耀低声道,站了起来。
“是。”
他浅浅地应了声,眼神这才从王耀身上离开,抬头在佛像脸上大大方方扫过。
王耀和他说过的,进入佛堂以后不应仰视佛面,东张西望,作观赏态,应该低头即作礼拜。这些他也是记得的,王耀说的事,他都不曾遗忘。
但记得是一回事,遵守又是另一回事,不是吗?
他偏要作对。
这种心态本田菊自己也难以捉摸,当敬仰、爱慕与自卑、不甘糅合在一起时,劣等感便与征服欲同生共存,分庭抗礼的愿望也就愈发强烈。他着实不愿自己只是信徒,只是那人眼中芸芸众生里的沧海一粟。
他确实不够虔诚。
想到这里,本田菊莫名感到兴奋起来。他很清楚,现在的自己没法触摸佛身,连明目张胆地注视都会招来一顿教训,那是无礼,那是僭越,那是贪心不足蛇吞象,但经过成年累月以后可就说不定了,士别三日都当刮目相待,那时候的他定将改天换地一番。
“把香插在香炉里后就可以走了。”王耀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,“那里人多,你别叫人挤坏了,在这里呆着,我帮你插去。”
本田菊眨眨眼,掂量了一下那香炉的高度,随即点点头:“多谢唐先生。”
王耀接过香火,径直走过去将自己的三柱香稳稳扎了进去。
“这么快就扎进去了?”旁边一同过来插香的书生惊奇地感叹道。这香灰质地松软,他扎了好一会都没稳住。
“哈哈,运气好罢了,你看,这三柱不就难扎了?”
“你怎么有六柱香啊?”
“给一小孩帮忙呢。”王耀又试了会,最终以一个倾斜的角度扎稳了。
“小孩?”那书生朝身后看去,一眼便看到了那双直勾勾的眼睛,“还真是……他还挺关注你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扎得怎么斜可不对,”那书生转过头,对着王耀笑道:“你这样弄,那孩子愿望可实现不了……啊。”
书生的声音弱下去,他发现王耀似乎并没有在笑,这让他有些不寒而栗。
“无妨。”王耀嘴角一直上扬着,明明眉头舒展,笑意却未达眼底,仿佛在嘲弄着什么蜉蝣撼树的这般云云,好不讥讽,“底子太差,无论是多大的愿望,皆是妄言。”说罢便拂袖而去。
书生不知道“底子”指的是香灰还是谁,他看着王耀走过去牵起那孩子的手,一时半会在这寺庙内感觉到了压抑。
真是可怕。
那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出了法幢寺,太阳西沉在他们身上,为两人镀上一层大慈大悲的佛光,不经意看,像极了踏破铁鞋西去求经的僧侣。却不知在此处,枉说捻土焚香、一秉虔诚,观世音前,各怀鬼胎,起心动念,无不是业。